画面定格在建筑物的顶端，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出现。随后，一个小型的圆形雕塑（可能是一个圆形舞台）出现在定格的镜头里，光影随之如潮水般缓慢地涌入，直至覆盖了整个地面。镜头再次切换至广场另一处，光影在时间的变化中开始散退。随后，玛莎·葛兰姆（Martha Graham）的文字浮现，在鬼魅而幽冷的人声里做出说明。圆形舞台出现了，影片《为从未编排过的舞蹈》（For a Dance Never Choreographed）就此在这舞台的中央展开着。

为从未编排过的舞蹈，电影剧照：Stefano Croci。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正如影片的名字，《为从未编排过的舞蹈》是一场无人编排的舞剧，上演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展会广场（Piazza, Fiere di Bologna）。这座由野口勇设计的广场（受日本建筑师丹下健三委托）为该舞剧提供了适宜的温床，使得它可以脱离人为的参与和指导，进入到时间和空间的舞蹈序列中，而光影是该影片中视觉可见的唯一舞者。意大利编舞家卢卡·维盖蒂（Luca Veggetti），也是该片导演，从舞蹈角度，提炼出博洛尼亚展会广场内部的可能性和空间化。该广场主要由两大元素组成，一个是被野口勇称之为大门的雕塑——截断的金字塔上横放着一个侧面倾斜的巨型花岗岩柱子，另一个是向下陷的正八角形露天剧场，也是该舞剧的主要表演地。这个下陷的剧场总共有八个倾斜面，从形式上来说，可以有规律地分为两组（每组四个），其中一组倾斜面为三排阶梯式座位，另一组则为六排。它们分开交叉，围绕着八角剧场中间凸起的灰白色圆形舞台。从上方俯瞰，整个剧场形如中国古代的八卦图（同样为正八形）。在《易经》里，八卦是源于中国古代对基本的宇宙生成、相应日月的地球自转（阴阳）关系、农业社会和人生哲学互相结合的观念。其中的“卦”是古人测量太阳移动，知晓季节变迁和记录劳作规律的方式。基于东方文化的这个语境，博洛尼亚展会广场体现了设计者的东方哲学思维，以及在建筑和环境里与万物节奏和形态相融的观念。而通过卢卡·维盖蒂的影片，我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拥有的相似观念。

野口勇（Isamu Noguchi）, 广场，博洛尼亚博览会(1979 - 83)，意大利博洛尼亚, 意大利。照片约1980年代。野口勇博物馆档案馆，12443。图片由野口勇博物馆提供

尽管我从未亲临过该广场以及这个八角形的露天剧场，更无从感知它具体的规模大小，但影片的超现实气质令我构想了卢卡·维盖蒂站在舞台中间或独坐一处的情形。他不断打量、考察着，然后构思如何以近乎空灵、遥远般的舞蹈应和着这片广场。在我印象里，卢卡·维盖蒂的舞蹈一直有着极简而严肃的神性般气质，《纽约客》曾评价他的舞蹈倾向雕刻性、理性和简洁。但在这座自幼陪伴着他的广场，他首先放弃了人为的舞蹈形式，而是通过电影片记录的形式，来捕捉广场的内在和外在的一种想象性、生命力。在艺术家自述里，他写道，“我从小就知道博洛尼亚展会广场，它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想象力生发的工具：一个巨大的舞台，一个布景，一个由相互关联的空间和具有形而上品质的雕塑物体所组成的群岛。”

为从未编排过的舞蹈，电影剧照：Stefano Croci。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暴风雨歌谣，哥谭室内歌剧团/玛莎-格雷厄姆舞蹈团，大都会艺术博物馆，2015。摄影：理查德·特米内，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在这座群岛里，天然的舞蹈表演将广场多维度且隐性的空间和它作为公共空间的创造性全然体现。广场因而显露出创造者最为理想的戏剧效果。声音，节奏，文字和图像是该片重要的元素所在，它们相互协作启发人对非物理空间的想象，以及超脱以人为主的思想维度。正如此前提到的“卦”是观测太阳变化的手段，那么卢卡·维盖蒂的影片似乎也是如此，它仿佛令我们沉浸在最为空旷的地表，来观看时间的脚步随着自然的变化规律化作成变幻的光影。在东升西落里，他做出了对广场的审美观察，也呈现出野口勇对广场原始属性的阐释——这不仅仅只是人类为之雀跃的公共空间，也可以是一切自然生命体的想象地和对虚无的触碰。在高级策展人达金·哈特（Dakin Hart）为该影片所撰写的文章里引用了一段野口勇的自述：“实际立方体的空间与想象力生发出的额外空间之间存在着截然不同的差别。一个是衡量标准，另一个是我们在这个白驹过隙的世界里存在的虚无的意识。”

Tanto quanto dura il soffio: per Bruno Munari，世田谷美术馆，东京，2018。摄影：Teppei Hori，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在疫情造成的局面变化和物理性改变中，这场《为从未编排过的舞蹈》仍可被视为卢卡·维盖蒂做出的本能反应，甚至不难以设想出在特定语境和状况下，舞蹈与广场所反射出荒凉般的现实气息。他从内在生发出的全部想象，亦是对现实悲歌的哀痛与祈祷。

卢卡·维盖蒂，是一名舞蹈编导和舞台导演。1963年出生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在米兰的斯卡拉宫接受培训，1990年开始了他作为编导和舞台导演的职业生涯。他将自己的兴趣转向当代音乐和实验形式，与当今一些最重要的乐团和作曲家合作。他的作品被世界各地的主要剧院、公司和博物馆制作和展示，包括纽约绘画中心、古根海姆的Works & Process、玛莎·格雷厄姆舞蹈团、BAM、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巴黎的La Cité de la Musique和东京的三得利音乐厅。著名的作品包括米勒剧院与古根海姆Works & Process联合制作的Iannis Xenakis《Oresteia》，巴黎La Cite' de la Musique的凯娅·萨里阿霍的《Maa》，与艺术家苏珊·赫夫纳合作为绘画中心创作的NOTATIONOTATIONS，在意大利Mittelfest上进行了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的《Vivo e Coscienza》的世界首演，细川俊夫的歌剧《Hanjo》在东京三得利音乐厅的上演，哥谭室内歌剧团在第一届纽约爱乐新音乐双年展上的《乌鸦》，以及在广岛的《李尔的愿景》，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为哥谭室内歌剧团和玛莎·格雷厄姆舞蹈团演出凯亚·萨里欧的歌剧作品《暴风雨歌谣》，以及为意大利MART空间设计的表演/视频装置《情景》。最近的作品包括纽约日本协会和横滨能乐剧场联合制作的《左-右-左》、伊阿尼斯·泽纳基斯为博洛尼亚市议会剧院制作的《克拉内格》（Kraanerg）、为布鲁克林音乐学院“新浪潮节”创作全新视角的杰罗姆·罗宾斯标志性戏剧作品《水磨》、萨尔瓦托雷·沙里诺在博洛尼亚创作的歌剧作品《Infinito Nero》、《梦的剖析：Shojo Midare》是为东京世田谷艺术博物馆的空间所构思和导演的能剧表演。